太阳西斜,黄昏已至。
贺裕身受重伤昏迷不醒,北望城又状况不明,于是两个士兵抬着他,先回百里古道的驿站医治。
有了他这个惊喜,众人心中便怀了希望,比一开始更仔细得检查,但无论他们再如何仔细,也找不到另一个活人了。
众人将山谷的尸体一一摆好,按照他们的军职与队伍整齐排列,黄煜禾清点后汇报道:“郡主,共有四万三千零二十人。”
四万三千零二十人,是他们这次从临安带出来的所有钟家军人数了。
“没有一具敌军的尸体?”
“没有。”
钟撰玉的目光慢慢扫过地上躺着的将士们,每看向一人就停顿一下,似要将他们的容颜烙在心里一般。
他们都被简单清理过,但纵是将士们努力想给他们一个体面,还是有许多人是一具残躯。有的像镇北王一样没了胳膊,有的失了双腿,有的被拦腰斩断,更有的被直直砍了脖子,身首分离。
但唯一相同的,就是他们所有人都牢牢守在山谷处,直至到死,都没有一个人逃跑,直至到最后一个人,他都始终背对着山谷,用自己弱小又强大不屈的生命抵住敌人的尖兵利刃。
钟撰玉看了很久,众将士也看了很久,眼看天光将逝,钟撰玉才缓慢又坚定地弯下腰,朝着永远沉睡在这里的亡灵深深鞠躬。
“郡主,天要黑了。”
钟撰玉点头,满脸肃容的接过黄煜禾递过来的火把,最后深深看了他们一眼,向前抛出了火把。
“诸位兄弟莫怪,实在是人数太多,我不方便带你们走。不过你们放心,挨过了这火,我钟撰玉必带你们回家。”
火光冲天,照亮了山谷的黑夜,映得钟撰玉的脸忽明忽暗。
“我先带爹爹回百里古道,黄煜禾你们在这守着,到时候我让人送罐子过来。”
钟撰玉抱起镇北王的尸体,避开别人想要帮忙的手,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马走去:“对了,折月你去北望城看看情况,若无异常便天亮了再来古道回禀吧。夜里赶路不安全。”
“喏。”
折月抱拳应下,满眼担心地看着钟撰玉没有表情的脸,实在放心不下。
暮云拍了拍她的肩,表示这里还有她守着郡主,又见钟撰玉看向自己催促的眼神,连忙抱起秦义中的尸体也上了另一匹马——大渝有规,钟永年与秦义中都是官身,不能轻易下葬。
眼看两人已经准备上路,黄煜禾赶紧点了两名身手好的士兵远远跟在后面,保护她们的安危。
这条路两天内钟撰玉已经走了三次,每一次的心情都不一样。
第一次是去救贝川,带着势在必行的孤勇,意气风发;
第二次是回程,被贺裕语焉不详的消息搅得满心焦急,归心似箭;
而这第三次,钟撰玉什么都感觉不到,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,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。
去了百里古道安置好爹爹跟秦叔,然后呢?自己能去哪里?
她人生前十八年,无论身处何地,无论何种境地,哪怕遇风遇雨,心中都自有一股底气,她知道她的爹爹会在她的头上撑起一片屋檐,免她受风打,免她被雨淋。
可现在,她头上的屋檐突然不见了。
钟撰玉突然觉得好茫然,大渝这么大,自己竟然没有家了。
她就这么呆呆的驱使着马儿,直到能看见百里古道,才被暮云叫醒。
“郡主,马上就要进百里古道了,百里古道里面人多眼杂,王爷这样……”
暮云没有将话说话,她知道郡主能懂她的意思。
是了!不能让爹爹被他们看见。
钟撰玉眼神突然清明了起来,手上紧紧抱着钟永年,略一思索,便喊了远远跟着她们的两位士兵上前。
“劳烦两位先去驿站通报一声,喊信的过的兄弟过来,务必要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把爹爹跟秦叔带进去。”
两位士兵也晓得轻重,得了令便先行一步,不消片刻就驱了一辆马车过来。
“郡主上车吧,这是商队的马车,一日来往好几辆,不会引人注目。”
于是钟撰玉一点头就带着钟永年与秦义中进了马车。
马车没有骑着马颠簸,钟撰玉紧绷了一天的肌肉顿时放松下来,光线昏暗,竟有些困乏。
钟撰玉有些自嘲地想着,亲爹死了自己竟还念着睡觉,可真是够不孝的。却不想这个念头才刚闪过,她就眼睛一闭,就此睡死了过去。
·
钟撰玉再次醒来时,天已经亮了,暮云守在床前,想来是守了她一宿也是乏了,等她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了好久才发现她醒来。
“郡主您醒了!”暮云抹了一把脸,语气有些激动:“您醒了怎么不叫奴婢呢,奴婢去给您端热水,还有白粥,您定是饿了,但饿得久了可不能吃油腻难攻克的食物,先喝点白粥垫垫肚子……”
想是真的欢喜极了,一向不善言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