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岭山,这是武清县城外,东边五里处的一处荒地。所谓双岭山,是因着两座相连的小土丘而得名。
武清县令庞士言指定的难民集中营,就是安置在这个地方。
当苏默四人风尘仆仆的赶到此处时,诺大的空地上已经疏疏落落的搭起了数十个简易的窝棚。
几处点燃的火堆旁,东一堆西一簇的,或坐或躺的围着许多人。这些人统一的表象就是,衣衫褴褛,双目呆滞,除了在寒风中不可自抑的瑟瑟发抖显示出他们是活人,更多的,却是一种死寂般的麻木。
这,就是灾民。
苏默已经没心思再去纠结自个儿和包青天的差距了。当他看到这些灾民的第一眼后,原本自以为心坚如铁的他,难以自已的震颤了。
后世从报纸上、电视上,还有网络中,不知看过多少回难民了,每次虽然都唏嘘不已,但却决然想不到,真正 身临其境时,给予他的冲击和震撼,竟然是如此的剧烈。
必须要为他们做点什么,一定要做点什么!这是苏默回过神来后,心底反复念叨着的一句话。
武清只是个中县,没有专门的驻军。被庞士言指派到这里负责安置事宜的,正是县里的典吏杨冲。手下也只有寥寥十几个衙役,散在这近三百号灾民中,如同沧海一粟。又要忙着登记造册,又要维持秩序,还要架锅熬粥,已然忙的头晕脑胀了。
在弄明白了苏默的身份后,这位杨典吏毫不掩饰的长长吐出口气,抱拳一揖,只留下了一句“此处便交由苏吏员了”后,逃也似的撒丫子闪人了。
苏默楞了半天,好容易才反应过来。想要跳脚大骂,却哪里还找得到人?
这杨典吏一走,剩下的衙役们面面相觑,一时不知该干什么。大家伙大眼瞪小眼的,都瞅着刚来的这位苏吏员。
苏默胸膛急剧的起伏半响,终是吐出一口长气,目光在所有人面上扫过一圈,举步站到一块大石头上。
众衙役们看的莫名其妙,灾民们却大都无动于衷,数百人中,唯有极个别几个人,撩起眼皮瞄了一眼,随即又垂下头,恢复了死样活气的模样。
“我知道 ,大伙儿遭了难。这天寒地冻的,又千里迢迢到了这里,不容易!你们感到累了、乏了、饿了、困了,坐下就不想起来了。甚至,或许很多人,想着不如就此死了,也好过再遭这活罪,我说的对不对?”苏默怒目圆睁,大声吼道。
众灾民微微起了一丝骚动,但随即又再沉寂下去,仿若先前那一丝悸动,只是死水微澜。
苏默眼神眯了眯,并不气馁,又大声说道:“你们不回答,那证明我没说错。可是,我要说的是,你们,你们这些现在还活着的人,都是混蛋!都是懦夫!都是畜生不如!”
这几句话一出,众衙役们顿时面大变,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哨棒腰刀,紧张的四下张望着。心里只一个劲的叫苦不迭,暗骂知县大人不知发什么神经,派了这么一个小毛孩子来胡乱指挥。
自古以来,灾民往往还跟另一个称呼挂着钩,那就是“乱民”。正因为这些灾民几乎没存了活下去的奢望,所以一旦成为乱民,立时便成了不要命的可怕乱民。
这要是眼下几百号灾民作乱起来,别看一个个死样活气的,可就当场这十几个衙役,还真不够给人塞牙缝的。
张横和李正互相对望一眼,忽然想起了来的路上,这位吏员大人跟老道那番关于人吃人的对话,顿时间只觉的那些个难民都开始眼冒绿光起来。一时间不由的得得得牙齿打颤,两条腿软的面条也似,若不是靠着手里的哨棒撑着,只怕立时便要软瘫到地上去。
与衙役们的恐惧相比,灾民们的反应却诡异的平淡许多。也有许多人脸上露出忿忿之,场中的骚动比之先前更剧烈一些,但也仅仅只是一些,并无一人出声反驳或者喝骂。
这些人,已经真的形同行尸走肉。没了希望,没了奔头,从鞑子的铁蹄下逃出来,却逃不过饥饿。从饥饿的魔爪下坚持下来,却没逃过严寒。从严寒的阴影下逃出,却发现 还有疾病这个恶魔。
那从疾病中逃出,又会还有什么厄运等着他们?眼下活着的这些人,侥幸逃过了之前一次次厄运,但是就算到了这里,也仍然没有改变。
没有可供果腹的食物,没有可供御寒的衣物,没有能养活他们的土地,也没有能遮风挡雨的房屋。没有,仍然什么都没有。
这里不准他们进城,显然就不会让他们停留。虽然施舍了粥水,但又能扛过多久?一天?十天?或者是一个月?就算是一年,那一年后呢?
或许他们还能继xu 逃下去,但是,逃到何时是尽头?尽头处,除了死亡还会有什么?
至于说上面那个少年骂了他们,呵呵,人都要死了,骂两句谁在乎?有那反驳的力气 ,或许还能多喘两口气呢。
于是,骚动再次渐渐平复下去,重新化为死水。只是或许他们自己也没发觉,死水虽仍然是死水,但毕竟开始有了波澜。有了波澜的死水,还是死水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