聂起窜入步道旁的丛林,自众人身后往上跋涉,而天门道越是往上,那些喧嚣与欢呼之声便渐渐消弭,他略有些疑惑,遂探出头去欲看个究竟,但面前的人将他当了个严实,也看不分明。
“哎哟,你小子怎么从这窜出来?”
一名华服长者被他的行为惊了神,赶紧将人从林中拉了出来,嘴里一边念叨着“有失体统”,一边还是为他让出了一个位置。
聂起拱手见了见礼,便探头往上看去,这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人,那不正是窦氏的二姑娘么?
此刻,她与裴氏众人一同静静地看着天门一线的方向。
他顺着众人眼神,便见到那天门之下,十二名裴氏子弟面带白玉面具,而他们的上首,那天门之下,一人长身玉立,若欲羽化之仙,那人将手里的长弓递给了一旁的礼侍,看样子,今日执射礼的便该是他了。
裴氏祭礼皆由族内最优秀的子弟执礼,换言之便是天门之下的那人。但自裴九公子之后,尚未听闻裴氏再出那惊才绝艳之人,这让他有些好奇那人的身份。只不过今日,不知为何,天门下的十三人皆面戴白玉的面具,让人看不分明。
“长者,请问今日执礼之人是谁?”
听闻他这般问,那名为让位的长者却只是笑了笑,道:“观礼勿多言。”
聂起微微愣了愣,遂告罪后静候着。
不远处,阿笙微蹙着眉,看着裴钰缓缓放下旭日弓,那弓身长大,近有她半人之高,裴钰执弓的手略显颤抖,却还是完成了他欲做之事,而后便将弓交换给了礼侍。
此刻,她心中念着的是裴相衣的话,针刺之术只有短暂的效果,而祭礼冗长,裴钰随时可能脱力,须得在那之前寻个理由将人带走。
裴相衣为难的样子阿笙还记得清晰,他道,如今裴氏各脉在诸国扎根,反观主家一脉却血脉单薄,若是裴钰倒在这些人的眼前,定然会引来诸多猜测。
也是在这一刻,阿笙方才明白那些太祀长老为何甘愿冒险。
山风拂起她耳边的发,也让她微敛了眉目,连裴氏一个族医都关心着家主后嗣之事,可见裴氏族内盯着裴钰的人便不在少数。
从前,他们寄希望于裴钰为他们守住荣光,如今,他们寄希望于裴钰为他们守住一脉的威严。
不知为何,她忽然想起了儿时离原先生讲的话,天之骄子为何总是早夭,并非如世人常说的天道损溢,而是因为他承载了太多旁人的希冀,那些人以自己无法做到为由,将人生的重量都转嫁给了他,而被转嫁之人只能一次又一次承受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重量,直到彻底倒下。
疾风卷过一线天门,将礼乐之器刮得叮当作响。天门之下,礼侍垂首上前,提醒那人,可从旁离开了,但他却并未随礼侍离开。
他看向那冗长的天门道,延绵而下,仿若一条天梯,笔直地落入凡俗人世。
众目睽睽之下,他抬手取下了脸上白玉的面具,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。这个举动引得裴氏众人惊愕。
“家主。”
礼侍欲提醒他,若是被长道之下的人知晓裴九公子尚在世的消息,他名声难保。
然而,裴钰却只是含着浅笑将手里的面具递给了他,便抬步往长梯走去。
太祀的礼侍们见此欲去拦着,却见赵如胜等人一手扶上腰间的配件,当即吓得退了回去。
裴钰看了一眼众人朝他投来的目光,里面夹杂着担忧与疑问,待他走得这般近,他们才看清他墨发不再,一时皆静默了下来。
片刻之前,他才亲手处决了太祀那位德高望重的大长老,此刻却已然换回了温润的眉眼,看着席间的裴氏众人。
他缓缓扫过这些人的脸,许多人他是不记得的,然而他端持的礼却是面向他们所有人。
裴钰缓缓抬手,朝众人一礼,一双眉眼似敛着天光的潭水。他始终噙着谦和的笑意,而后朗声道:
“诸位,自出生以来,承蒙厚爱,钰不敢有负,始终以圣贤教训自束,然我不过凡骨一具,非大德天生,亦受七情之苦。”
“今日,我欲放下过往种种枷锁,也放过自己。天下人的谩骂也罢,不解也罢,我自当承受。”
“不求诸位体谅,但请莫阻拦。”
一时,天门之下,唯有风声还在呼啸,众人看着那矜贵无双的人端着谦和的礼仪,朝众人一礼,而后拂袖朝长阶之下走去。
然,天上的仙欲走入人俗当中又岂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。
一名青年三步走出,拱手见礼,而后朗声叱问:
“九公子,你身负裴氏荣耀,你若这般走入世人之间,岂不是让我裴氏一门跟着被天下人唾骂?”
见裴钰朝他看来,那人下意识欲躲,却还是立在了原地,一副正义凌然的模样继续道:
“裴氏于你有养育之恩,你岂可这般辜负?”
这话赢得了旁人的赞同,一时又有几名裴氏族人站了出来,斥责裴钰此行是置裴氏于不顾,非大义之举